2019.11.14

【影評】《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家庭的眾多難解課題

故事劇情, 金馬影展, 2019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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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評價

《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是一部2019上映的台灣家庭劇情電影，由張作驥執導，呂雪鳳、張曉雄、李夢、李英銓、劉承恩主演，故事講述小學生阿全的暑假作業是觀察雞蛋的孵化，而他的家庭似乎也面臨著變化，不僅阿公被診斷出阿茲海默症，剛從監獄假釋的母親也回頭找當初要她頂罪的男友，導致阿嬤與媽媽的爭執越演越烈，此時爺爺的舊友來訪，看似友善溫和的他卻因此掀起了一陣家庭風暴。

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影評：世代與族群之間的對話傳承

一直以來，家庭關係都是台灣電影中最常見到的題材，無論是前陣子以「陽光」象徵親情與家人之愛的《陽光普照》，或者其他類型的《下半場》、《最乖巧的殺人犯》與《盲人律師》也都對家庭有非常深刻的描述，而《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導演張作驥根據自己照顧失智母親的經驗，把故事聚焦在一個三代同堂的家庭之中，以多方角度細膩地刻劃每位角色的關係，種種情感變化的描寫都帶給觀眾相當強烈的共鳴。

導演自身體悟與對社會的觀察

作為張作驥假釋出獄後的第一部長片作品，《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把更生人和失憶症融入以家庭為核心的劇情之中，就如同片名裡的「親愛」與「陌生」，透過媽媽出獄回歸社會，阿公逐漸失去記憶，把他們在這個家庭所感到的陌生交織在一起，讓原本應該關係緊密的家人因為種種原因而變得不再熟悉，失去了原有的溫暖，張作驥通過親身經驗創作而成，不僅是對現今許多家庭的描述，也以讓人感到糾心的親情，這些難以說出口的愛表達他對父母的思念。

大家應該多少都聽過或有過類似的經驗，一家人即便每天住在同個屋簷下，但家人平時互動就形同陌生人，孩子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夫妻兩人疏遠冷淡，全家就像互相過著自己的生活一樣，從未真正關心彼此、了解家人的性格和需求，只不過碰巧跟對方結了婚、懷了孕、組成一個家庭，而餵孩子吃飯、把他養大也僅僅是負起父母親的責任，這種跟被迫湊在一起沒兩樣的關係，便是導演張作驥想藉由《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片中這個每人都各自有不同心思的家庭所呈現的主題。

家庭裡隱藏的危機

《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以相當生活化的視角紀錄這個家庭是如何被許多「改變」給影響，破壞原有就不穩固的平衡，把他們心中累積已久的矛盾推向最後的家庭風暴，無論是失智的阿公、剛出獄對感到迷惘的母親、多年來支撐家庭運作的阿嬤，這些角色在面對各種突如其來事情的反應、失落和不得已的心情，都真真切切地寫在平時的日常互動上，透過片中小兒子阿全沒有心機的單純思維，非常直接把他們親近或疏離的時刻給完整呈現出來。

就如張作驥的執導風格，《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終究不會是一個多麼具有情緒張力的電影，全片步調緩慢平靜，畫面沉實真誠，但唯美具有詩意，細膩地刻劃每位人物不同層次的心境，在鏡頭前給演員許多表演空間，透過幾場餐桌戲來區別人物之間的關係，讓觀眾感受到他們的熱絡、抑鬱和距離，並從小格局的家庭縮影再向外延伸，進而呈現社會各個角落的不同現況。

多樣的元素呼應家人情感

雖然《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幾乎沒有主線劇情，但這也因此加深整部電影的「意圖性」，不僅幾個看似毫不相關的段落其實正是家庭既複雜又矛盾的寫照，片中包括歌仔戲、京劇、廟宇、書法、黑道等許多文化，還有國語、台語、粵語、北京話的融合更是以此呈現台灣多元豐富的面貌，寫實地反映現在正發生的各種景象。但即便如此，導演依舊沒在片中放入太多批判與個人立場，讓觀眾以旁觀者的角度，藉由電影感受家人間的情感，反思一個家真正應該要有的樣貌。

就像是《陽光普照》的陽光，《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透過失智症以更複雜的角度剖析家人的責任與對彼此的綁架，罹患失智症的人雖然會隨著時間忘記過去曾經歷的美好，但同時也能遺忘人生中無法實現的遺憾，而身邊的人不也是如此？透過遺忘來消除兩人內心的糾結，假裝一切都很正常的重新開始。或許全心全意照顧失智症患者是一種家人之間愛的體現，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觀看，這是否也跟恐怖情人以軟禁方式把對方留在自己身邊，但兩人其實就跟陌生人一樣？

失去跟外界的連結

人生就是有太多這種永遠沒辦法給出正確定論的無解矛盾，阿嬤聽聞老公跟女孫三人出門探訪多年老友，晚上留在他們家過夜，並跟作為昔日愛人的老友兒子同睡一床，便在人來人往的市場裡發飆崩潰。三十多年來的努力最後換得不把自己話放在心上的女兒，還有從來都不愛自己，甚至還在失智後把自己給忘記的老公，如果這種事發生在我們身上該怎麼辦？或者換一個說法，我們還能怎麼辦？「歡喜做，甘願受。」也就成為我們唯一能給予的回應。

與其把《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視為劇情片，我個人倒認為它更像是一部紀錄片，奇妙的是，儘管我們總因為鏡頭呈現角度而從電影中抽離出來，但依舊能對他們的反應感同身受。「如果沒有記憶，那這輩子還算不算數？」失智的阿公喜歡拿著沒有底片的相機到處拍照，透過鏡頭把照片印在心裡、把看到的影像保留在腦海裡，但這時罹患失智症就好像是對他的最大諷刺，在已經一無所有的情況下我們究竟還剩下什麼？身邊有沒有能夠真心依靠的家人？我想都是《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想講述的主題之一。

對台灣社會的描述

或許從前有許多婚姻是講求門當戶對，而不是自己心之所向，因而導致家人成為「最親愛的陌生人」，但來到現在，小兒子阿全跟他的父母不同樣也是如此？人性就像是歷史一樣，儘管表面隨著時間不斷演進，但根本的核心與源由卻永遠都沒有改變，導致同樣事情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新發生，而我們要把它無視或遺忘嗎？又或者珍惜尚存的美好繼續活下去？

《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探討的正是台灣這片土地的與各自內心對自我認同的差異，通過片中這個三代同堂的家庭，還有多元的文化和語言呈現當代台灣的現實狀況。阿公當年因為母親要求而娶了阿嬤，媽媽因為不成熟的愛情而阿文跟生下孩子阿全，電影把這些不同性格、充滿矛盾差異的人們強制丟進一個「家庭」，就如同「台灣」這個小小的島嶼從過去演變至今的歷史軌跡，進而延伸到現今族群之間對立，因為根本價值觀的不同而導致溝通困難的情況。

從家庭延伸至人生

我想《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最重要的並不是全片劇情的走向，而是觀眾能從中產生什麼樣的共鳴與反思，就如同阿嬤說：「有時候看不清楚也沒什麼不好。」正因為片中這些看似破碎的片段剪輯，電影才得以也多方呈現這個失和的家庭各種複雜難解的問題。身在台灣的我們就好像是主角小全一樣，既然來到這個家，似乎也只能學會習慣、學會接受，在各種社會現實狀況中試圖跟不同的人找到能和平共存、真正理解彼此的辦法。

不過就如「家」在我們心中代表著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最終也並未給出太確切的結論，光就觀影者自身的感觸和體悟，得出整部電影想要傳達的意涵。我們可以為了家庭去努力奮鬥，嘗試在辛苦的生活中找到溫暖的美好，但除此之外，面對漫無目標的未來，也能像影評人李幼鸚鵡所飾演的火雞哥在最後給所有人的那記當頭棒喝，直接大膽放手追逐自由、脫離這讓人厭惡的一切，每個人的人生都必須由自己來決定，就因為沒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才讓這世界有更加豐富多變的樣貌。

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影評結論

整體而言，《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把故事舞台放在逐漸被時代給淘汰的眷村之中，把那些被夾在新與舊、台灣與中國之間的退休外省老兵，以失憶症的迷失、找不到容身之處來比喻，火雞蛋至少比鴨蛋還更像雞蛋，回不了中國，就在台灣落地生根也沒什麼不好。正因如此，電影以家庭為主要核心，透過爺孫倆人的關係和互動過程，講述世代與族群之間的對話、和解與傳承，講著不同語言的一家人圍在餐桌邊吃著東北的酸菜白肉鍋，把本該分崩離析的人心瞬間聚集起來，洋溢著溫暖的幸福。活在這個複雜難解的社會，我們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用什麼方式去面對？如何找到自己生命的出口？我想都是電影想讓觀眾思考的問題。